主页 分类 中国历史 1644,帝星升沉

第52章 2.奇遇

1644,帝星升沉 果迟 7099 2018-03-16
世事变幻,白云苍狗——金之俊真像又做了一场梦。 五年前南下遇险,亏龙氏兄弟相救;去年底,前门茶楼一晤,纵论古今;这样的会晤,在人的一生中,其短暂,真如白驹过隙,转瞬即忘,可他万万没有想到,就是这两次邂逅,却给他的人生造成如此大的影响,可以说,给他带来命运的大转折。 原来叫住金之俊的竟是龙之骏。金之俊着实吃惊不小:曾应麟当时就说过,龙氏兄弟不像普通人。眼下一看他这一身服色,以及身后这八个威风赫赫的侍从,便不能不佩服曾应麟的眼力——他们原来上演的,是一出白龙鱼服的故事,那么龙之骧是谁,也不难猜着了。 龙之骏却不顾金之俊的犹豫,当众宣布道:“摄政王口谕,宣兵部侍郎金之俊上殿。” 刚才从范文程口中,他已知道,目前大清国主政的就是摄政王,切确地说,这个摄政王,已是眼下北京城的主宰了,可当着前明的文武百官,这个摄政王放着好些地位比他高的、心甘情愿想图上进的人不见,却单独召见自己,金之俊真不知是受宠还是受辱,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。但这个“龙之骏”却远不似昔日的和霭,当着文武百官,颇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,只见他脸扳着,手一摆,略弯一弯腰,向金之俊说:

“请。” 于是八个侍卫把身子一转,金之俊就被夹在中间,有些身不由己,那腿杆像不由他主宰似的,竟然迈动了,就这么一步步走进宫,一直走到武英殿边上一小阁子前,只见领班的侍卫大臣大声唱道: “金之俊候旨!” 金之俊正在想着自己的身份——什么身份呢,他曾是大明的两榜进士、兵部侍郎、昌平巡抚;可后来又降了流寇,虽未授职,且被流寇的夹棍夹伤了双腿,可牛金星的丞相府里,确收过他投递的职名状,宫门劝进,他也确实侧身其间,这就像一个女人,已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上过床了,眼下是什么身份?是不尴不尬的前明遗老,是一度降贼的大顺余党,那么,还见不见这个摄政王呢? 就在这时,只见帘子一掀,刚才他们迎进城的那个“三绺须”竟亲自迎了出来,笑容可掬地立在阶沿上。

朝阳门外匆匆一瞥,金之俊不可能看清,也不可能由此及彼地联想,眼下却是一眼就认出,此人正是龙之骧,他一身袍服及头上戴的比弟弟“龙之骏”更威武、更气派,那神态,你不信也得信,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药材商人,而是数次率兵内犯、眼下又成了这紫禁城的主人、也是即将主宰中华的主人——大清国摄政王多尔衮。 金之俊进退两难,心想,真是出门便碰鬼打墙,自己怎么就与这两兄弟有缘呢?当初降流寇,千真万确,上天可作证,自己是被人拉着,为保一门老少;再说,李自成固然是“贼”,总还是汉人,可面前的却是夷人,今天若是降夷,自己便是汉奸,且为百官先,众目瞪瞪,众口啧啧,我能吗?可摄政王已迎在台阶上了,又岂能退回去呢? 就在他进退失据、举步维艰之际,摄政王却主动向他打招呼了。他仍像过去那样,笑盈盈地向金之俊拱手,说:

“金先生,还记得在前门茶楼时,您引用孟夫子语录,说虞舜、文王以夷人得志,行乎中国的话吗?先生真是早知天命、通达古今啊!” 金之俊此时显得有些木强不灵,他仍呆呆地立在那里,不知该不该回礼,该不该回话,该不该进去。 摄政王却显出无比的宽仁,他笑呵呵地上前,一把拉住金之俊的手,说过别后情景,又指着一边的“龙之骏”说:“这是舍弟多铎。” 原来此人就是闻名遐尔的和硕豫亲王。金之俊不由回头向豫王望了一眼——四年前,就是这个豫王,远远地一弹丸,从刀下救出了他的性命,那时,他是一个爽朗、率直,像是才出道的毛头小伙;五个月前,他们在前门茶楼相遇,豫王袖流星锤,砸地一个坑,颇有些博浪刺秦的派头;可今天却大不相同,刚才在宫门前招呼,面色呆板,毫无表情,这当然可以理解,因为当着百官之面,他不再是“龙之骏”了。

想到此,金之俊不由不佩服这兄弟俩的沉着和睿智。 金之俊在沉思之际,多尔衮也在边打量金之俊,边在思考眼前的事情——军旗猎猎,一直向西,他们自山海关得手,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北京城,多尔衮一步跨进巍峨的紫禁城时,亢奋之情,溢于言表。 大顺军火焚皇宫,烧了三天,放眼望去,宫墙道道,已成一片瓦砾场。但皇宫毕竟是皇宫,就是断壁颓垣,也不是民间景象。走天街,过玉石桥,宫门华表依旧,御河翠柳依然,门楼虽毁,门墙仍不失森严;大殿化灰,基座犹宏开广宇,更何况中间还有一座完整的宫殿没有烧,这就是李自成驻跸的武英殿。 他没有休息,进宫后仍坐在马上,由多铎及洪承畴等人陪同,先巡视这空寂的皇城,边走边听洪承畴指点、介绍,由前面的三大殿至后面的东西六宫,眼前虽是一片墙倾壁倒的残破景象,但它那回旋反复、钩心斗角的规模和气势,却是无法烧毁的,哪怕就剩下半边殿角或一爿残墙,也可看出它的超常、它的大器,和由此而产生的震憾。

真不愧为中原大国啊! 看到它,可以想象出居住其中的主人,那种并吞八荒、囊括四海、唯我独尊、不可一世的心理。然而,眼下这一切,却全归大清所有了,这可是父兄两代人梦寐以求、可望不可即的啊!流寇虽一把火将它烧成这样,满以为我们便拿它没办法了,可我一定要将它恢复,让它比原来的更好,更漂亮! 想到此,他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蔑视一切的豪迈之气。 眼下的北京,虽由八骑控制九门,暂时还没有发生反抗;他们进城,且受到了前明文武百官焚香顶礼的恭迎。他明白,这只是一场误会,这一班文武百官,迎的不是他,而是他们的太子。眼下,这骗局像一场赌博,就要“揭宝”了,那些把自己的筹码押在明朝复辟希望上的官员,那些对大清怀着十二分仇恨的百姓,一旦明白过来,一定会呼天抢地,不顾死活地要与他们拚命的,眼下看似平静,说不定正在蕴酿一场大的反抗,更何况流寇逃得并不远,吴三桂跟在后面紧追,一旦失误,流寇仍可卷土重来……

满洲巴掌大的地方,充其量才几十万人口,八旗全数上阵也不过十几万人,可要面对的是亿兆汉民,他们要是以命相拚,就在这北京城,也是危机四伏! 多尔衮想,此时此刻,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,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,刀、笔、嘴皮子都可,先尽量把这大局稳定下来再说。 这时,多铎上前为他们打起帘子,多尔衮却仍紧紧地拉着金之俊的手,一直没有放下,就这么拉着,将这个木头人似的金之俊拉进了阁子。 武英殿虽逃一劫,却无复昔日庄严,宝座、屏风不见了,香筒、香炉不见了,金漆木雕的台座被毁,御榻及八个大龙橱全被掀翻,殿柱上一道道的刀痕,那是大顺军在撤走时,欲罢不能的发泄,所有御用器皿及摆设一概全无,只有从民间回来的内监们,临时找来的、几把东倒西歪的椅子。

摄政王将金之俊拉进来,四面扫视一眼,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地说:“金先生,流寇也真狠心,这么好的宫殿,就忍心如此焚毁,没法子,我们只能将就了。” 说着,和多铎从里面拖出几把椅子,成品字形摆了,自己坐了上面,让多铎坐在左手边,却把右边来让金之俊。 金之俊走进宫门,眼望一片狼藉,铜驼荆棘之感,油然而生,摄政王的话,更加深了他的沉痛,也增加了对流寇的痛恨。眼下流寇虽去,清兵又来,没有流寇的肆虐,何来外敌的入侵?身为人臣,能无责任,国破如此,夫复何言? 他越想越心痛,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扑簌簌直往下流。摄政王只好来拉他的衣襟,让他坐下,又劝道: “金先生,国事蜩螗,百废待兴。你是个有主意的人,还是坐下来,大家出主意想办法,如何来挽救这个国家,挽救可怜的百姓。”

是的,十多年来,风起云涌,红葫子杀进,白葫子杀出,为争当皇帝,强人们把百姓不当百姓,把国家不当国家,这个国家早已是破败不堪了,百姓是再也承受不了这种苦难了,多尔衮这句话说到点子上,看来,他不似李自成一流人物,若真能统一中国,真能像他说的,自己又何必心存夷汉的畛域? 他有些动心了,然而,满目疮痍,究竟从何着手? 多尔衮又一次提到了往事,说:“金先生,五个月前,孤向先生请教时政,先生说,大明不亡,是无天理。不想这一切竟全被先生说中了,先生真是洞察毫末,明见千里呀。” 一闻此言,金之俊不由又感慨系之。 是的,当时他确实引用过孟子的话,也说过眼前这句,不想一一被多尔衮当成了口实——那是一时的愤极之言,哪里是盼大明亡国呢?哪里是认可夷人的入侵呢?他只恨崇祯自以为是,不纳忠言;只恨作臣子的乐于门户之争,不把国家放在心上;只恨阉党死灰复燃,一心倾覆社稷,陷害忠良;那种恨,是恨铁不成钢的恨,是孤臣孽子报国无门的恨!

想不到今天,言犹在耳,事已违心。且不说蓬蒿满目,遍地哀歌,就是帝后殉国,草草下葬,那是何等的惨凉和无奈?想到此,才收住的眼泪,又一次喷洒而出,只见他牙一咬,心一横,双腿一屈,竟直挺挺地跪倒在多尔衮面前,一边连连磕头,一边放声痛哭说: “孤臣逆子,敢冒万死,为殿下一言:我大明大行皇帝功过,后人自有评说,往事不要再提,眼下帝后殉国,节烈千秋,作臣子的都不曾尽礼,这是最让人心痛的。生前为敌,死不寻仇,互通吊庆,且是春秋大义,为此特请殿下为帝后发丧,并准全城官员、百姓为大行皇帝带孝尽礼,此举不但可彰大清之厚德,也可从此收拾民心。” 金之俊说完,率性嚎啕痛哭,这一哭,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搭进去了,果真是“泪添九曲黄河溢,恨压三山华岳低”。

多尔衮和多铎也被感动了,一个个面色惨然。好半晌,多尔衮才开言说:“先生休要悲伤,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,崇祯身后的安排,孤悉听先生之议,凡是能做到的,尽量满足先生的要求。” 金之俊说:“大行皇帝已草草下葬,当时闯贼有令,所谓‘帝礼葬,王礼祭’。可时局汹汹,哪能有什么帝礼?一代君王,就葬于田贵妃的墓中,当时迫于流寇淫威,既未发丧成服,也未祭奠受吊,大臣们甚至不敢去哭临。” 说完又哭。多尔衮不由说:“金先生,孤真的被你感动了,你真是明朝的申包胥啊,你说的孤都照准,孤敢说大明虽亡了,可有先生这样的读书人,中原的传统与文明,一定会代代相承,永远不会湮灭。” 其实,就是没有金之俊之请,多尔衮也打算要为崇祯皇帝发丧的。为明朝作总结的,只能是大清,大清本是应吴三桂之请,打着为崇祯帝报仇的幌子进关的,礼葬崇祯,可表明一个朝代的的终结和帝位的嬗替,再说,这也确实是收拾人心的大好机会,眼下这个人情送给金之俊了,算是酬谢故人吧。 金之俊从宫中出来时,便已意识到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。 他其实早已萌生退志。二十岁出头便中进士、点翰林,应该说,他算是文运亨通。可生逢末世,丁此时艰——做官带给他的只是一连串的不幸。他自万历末年身登仕版,二十余年的大好时光,就消磨在冷曹闲衙,不曾风光过一天,更不用说“一展平生抱负”了。至崇祯末年,国事日非,可他这个大臣不被重用,一直是投闲置散,有心报国,无力回天,直到流寇欲来时,他才获外放,在昌平当了一天巡抚,然后厄运踵至,直到被流寇酷刑逼赃,只差一点就被刘宗敏的夹棍夹死。 眼下,他终于可以不死了,天缘巧合,胡人的摄政王,居然与他“有旧”,这在一个热心仕途的人看来,是多么难得的君臣际遇啊,可此时的金之俊却显得心灰意懒。廿年奔走长安道,他自觉已是一匹驽马,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、送往迎来,面对毁誉,他已是曾经沧海。更何况大明已是彻底无望了,若还不知进退,便真是没有自知之明。 可万万没料到的,便是今日与摄政王在武英殿的一会,却使他彻底地改变了主意——人与人的交往,或白首如新,或倾盖如故。他觉得,他对摄政王的了解,就属于后一种,这个胡人的“憨王”,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,只有短短地交谈,金之俊便发现,此人正是他心目中的英雄,不但志存高远,目光敏锐,且是那种有决断、有魄力的人物,他相信,此人一定能扫平群雄,速定天下。一旦得出这个的结论,他便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去留,你不是深感怀才不遇吗,既然摄政王如此看重,云从龙,风从虎,正其时也,又何来举步趑趄? 但千不该万不该,这个摄政王不该是个胡人。一个洪承畴已被千人指背、万人唾骂了,我岂能步其后尘? 纵观天下,放眼将来,多少忠臣烈士,必将满怀希望地为中兴大明而努力,为光复汉室江山而抛头颅、洒热血,那么,自己能腆颜事敌吗? 摄政王看出了他的犹豫,他把金之俊一直送到甬道上,直到握手告别,却没有向他提授职的事。他们仍像是朋友,就像那次在前门茶楼相见一样。他明白:摄政王不强人所难,他在等待。 不想回到家中,立时贺客盈门。 盼着吴三桂杀退流寇,却不想流寇虽退去,却迎来清兵。满鞑子四次入寇,在京畿一带杀人盈野,抢掠一空,这些活生生的事实,是任何人也不会忘记的。眼下这个吴三桂却把他们迎进来了,这真是前门拒虎,后门进狼——前明的文武百官,当得知九城全是清兵,红衣大炮已架在头顶上时,一个个不寒而栗。 他们会不会屠城?会不会像流寇一样要追赃,或者说是抄家、抢掠?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会不会强奸? 劫后余生的官员们,就像在凄风苦雨中抖索的寒号鸟,哪怕眼前有一片树叶,他们也会要挤在下面,以求得庇佑。终于,他们从曾应麟的口中探听到了金之俊与摄政王的这一段因缘,于是,大家不惜撞木钟、烧冷灶——争先恐后来拜会金之俊,想在他这里求得一丝庇荫。 第一个求见的便是周钟。这个复社领袖一进来,先是朝金之俊一揖到底,说:“金老师,大喜大喜!” 金之俊明白周钟所为何来,不由叹了一口气说:“介生,你这是发什么疯癫?” 周钟涎着脸笑着说:“老前辈,你真稳得住啊!眼下满朝公卿,谁不知老前辈与大清摄政王为知交?这真是石头也有翻身日,锈钉也有放光时。你前三十年不为崇祯待见,可后半辈子却吉星高照,运转鸿钧。试想,有摄政王看好,这不就是我们平日常叨念的‘简在帝心’吗,这可真是难得的机遇啊!” 金之俊明白,自己不想见的一幕终于来了,处此情形之下,他很理解这班人的心,既同情,又讨厌,真想把他们都驱逐出去。可一想,他们曾是同朝共事的啊,若做得太绝,后果更难堪。于是,只好忍着气,把自己与多尔衮的相识,及刚才谈的内容说了一遍。周钟一听为崇祯发丧,不由连连点头说: “这是应该的,这是应该的,老前辈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。” 但周钟对摄政王并未许他的官爵一说,始终不信,乃一边摇头一边说:“老前辈有此际遇,飞黄腾达自有日,何必急在一时呢?再说,事涉密勿,晚生也不便打听,只是老前辈得意之日,可不要忘记鞍前马后的晚生啊!” 说这样的话,周钟自己不以为然,可金之俊听着,却感到连自己也没脸色。心想,若论阿谀诌媚,比这更甚的事周钟也做过——他连劝进表上那样的文章也写得出,当面奉承我几句又算什么? 没奈何,他费了好多口舌,才把周钟打发走。周钟前脚出门,史可程、陈名夏及杨廷鉴三人又联袂而至。进门同样是向他贺喜,不过,他们没有像周钟那样,露骨地提出要他提携,他们虽也热心做官,且不管是做满人的官,还是做汉人的官,也希望他能提携推荐,但却掩饰着,拐弯抹角地说出来;另外,也说出他们的担心:清兵会不会杀人?因为有消息说,清兵并无久占北京之意,准备大掠一番后,便仍退守辽沈或山海。 对这些谣言,金之俊颇费踌躇。说什么呢,他肚内寻思,觉得自己很为难。若实话实说,那就是多尔衮决非等闲之辈,此番入关,有亡我中华之志,决不会就只大掠一番,半途撤兵,可那样一说,岂不显得我早已预闻其事,是同谋。若说清兵无意中原,众人定会朝抢掠方面想,认为清兵不会就这么走,准会大掠一番,这不是自己在传谣么? 左右为难,金之俊不能自圆其说。 真正让金之俊感到难堪的是曾应麟。他是掌灯时来的,一见面那笑容便有些勉强,接着话锋一转,立刻说: “岂凡兄蒙清主单独召见,可遇上洪亨九了?” 金之俊见了曾应麟,面上便有些涩涩的,眼下他又提到洪承畴,便明白后面要说什么了,本是同声相应、同气相求的好友,五个月前,一同凭吊袁崇焕,那一种对忠臣义士,高山仰之的情景,记忆犹新,不想今日开口便是讥讽,他只好忍气吞声地说: “玉书,你想说什么就说罢,我候着。” 曾应麟冷笑着说:“想说什么?我是来挽救你的。已往之事,不必说了,那是被迫无奈,可眼下何去何从,你可要想好啊!” 曾应麟特地把个“从”字念得很重,金之俊明白,这是说他已从过贼了,眼下可不能从清,金之俊沉吟半晌,不由长叹一声,似是自言自语地说: “唉,崇祯皇帝龙驭上宾,东宫太子下落不明,这大明还不是彻底完了,你、还有我,孰凶孰吉,何去何从,何去何从啊,你说?” 曾应麟见他如此软弱,如此绝望,不由冷笑一声说:“日月虽殒,爝火尚存,我不信堂堂大明江山,竟拱手让于小小夷虏。眼下史道邻在江南誓师讨贼,很多大臣都纷纷南下,陆路虽然不通,但可从天津走海路,就在昨天清兵进城后,左中允李明睿见势不妙,已出城走了,眼下连史可程、周钟也在作准备呢,我已打定主意,明日便动身,你如有意,可和我结伴同行。” 一听邀他去投史可法,而且连史可程、周钟这样的人也打算走,金之俊不由心中一动,心想,为个人名节计,若要摆脱困境,曾应麟指出的,也许是唯一出路,但史可法是那力挽狂澜的人吗?再说,自己能这么一走了之吗? 曾应麟见他在犹豫,不由气愤地说:“你还迟疑什么?你舍不下清主这知遇之恩吗?你想借此封侯拜相吗?” 一听这话,金之俊不由一声长叹,说:“玉书,别人这样说犹可,你怎么也这样说呢?二十年冷曹闲衙,一官如寄,我几时在名利面前动过心?” 曾应麟说:“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还委决不下?” 面对曾应麟咄咄连声的追问,金之俊只好说:“我不是为自己犹豫,我是为天下犹豫。告诉你,如果不遇上这个摄政王,我或许会跟你结伴走,但既然天意已有安排,我便打定主意了。你走吧,告诉你,不论到了哪里,也不管成败如何,我相信,我们的心是相通的。有道是:不有去者,无以彰忠烈;不有留者,无以救苍生。” 曾应麟显然并不理解,乃连连冷笑说:“好吧,道理我都说了,这不单是国家兴亡的事,是关系到民族大义,个人气节的大事,你若执迷不悟,我可要走了,我祝你万事如意罢。” 说着,甩手出门。 金之俊默默地跟在后面,直送到大门口,望着曾应麟的背影,不由心如潮涌,百味丛生,只好一个劲地默念道:玉书,你走好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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