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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五、向长安进军!

大帝国的涅槃 江上苇 8358 2018-03-16
八七九年,水土不服的黄巢军在岭南发生大疫,士卒死者十之三四,将士都不愿意继续待下去,纷纷提议北返图谋大事。后梁太祖的二哥,就是这时候丢在岭南的。 黄巢发布檄文,自称义军百万都统兼韶广等州观察处置等使,历数唐王朝宦官专权、官吏贪污残暴、考选不公、埋没人才等弊病——老黄还在为当年落第愤愤不平呢!檄文还禁止刺史添置私产,县令贪赃者灭族。并声言将引军北上,入潼关,克长安。改朝换代,这确实算是桩大事了。这次大动乱的最高潮即将到来。 这年十月,黄巢军造大木筏数千艘,自桂州出发,乘暴水,穿越灵渠,由漓江进入湘江,经永州、衡州,抵达潭州城下。守潭州城的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李系,来头不小,是中唐名将李晟的曾孙,不过他可没有祖宗的本事,“有口才而实无勇略”,带着精兵五万人和大批民团,竟然躲在城里不敢出战。躲也没有用,黄巢急攻潭州,李系连一天都没守住,不过他虽守城无方,但逃命有术,成功溜走,躲进了朗州。黄巢尽杀守城官兵,将尸体扔进湘江,浮尸蔽江而下。尚让则率军乘胜进逼江陵城,号称五十万众。

此时,江陵城中兵力不到万人。那么,自请南下讨伐黄巢,目前正坐镇江陵城的前宰相王铎在干什么呢?这里咱们不妨引一段李宗吾的厚黑:“唐朝黄巢造反,朝廷命某公督师征剿。夫人在家,收拾行李,向他大营而来。他听了愁眉不展,向幕僚说道:‘夫人闻将南来,黄巢又将北上,为之奈何?’幕僚道:‘为公计,不如投降黄巢的好。’”这就是王相爷在江陵城里干的好事儿。不过投降黄巢当笑话讲可以,真要盘算起来,还是北上迎接夫人安全些。 于是王相爷把江陵城丢给原草军降将刘汉宏,称自己要去和襄阳守将刘巨容会合,北上逃走了。刘汉宏动动脑子,觉得自己原本是“贼”,突然改行当忠臣有点突兀,会吓着人,断不能搞这样的恶作剧。至于繁华的江陵城么,反正左右是个抢,让黄巢抢还不如老子自己抢,于是老实不客气地“大掠江陵,焚荡殆尽”,然后带着部队北逃,转回老本行,继续当强盗去了。这个刘汉宏还能逍遥一段,再受一次招安。直到在越州观察使任上撞上董昌、钱这两个活阎王,好运气才算到头。

江陵城里的老百姓逃窜山谷避祸,适逢大雪天,不少人冻饿而死,僵尸遍野。这是江陵城自南朝梁元帝焚书以来,一次空前绝后的浩劫,但这样的毁灭,在这样的一个大动乱的时代里,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。汉魏以来,一直俨然为大江中游第一重镇的江陵,从此失去了其历史地位。 王铎逃得太仓皇了一点——事实上,黄巢的部队,还得过十来天才能抵达江陵城。黄巢军占领已经是一片废墟的江陵城后并未停顿,继续北上攻打江汉重镇襄阳。从当时的交通线来看,自江陵至襄阳,然后北出河南,距离是最近的。这时,襄阳守将刘巨容,正和另一员唐将曹全晟合兵屯守荆门。这一路唐军实力不算强,但刘巨容是跟随康承训讨平庞勋的旧将,有相当的作战经验,曹全晟也很勇敢善战。二将部署部伍,严阵以待。

临战前一天,唐军阵地上似乎出了状况,有五百多匹沙陀战马蹶着蹄子得得地跑到黄巢战阵中,还有几个沙陀人在后面哭天抢地的追马,黄巢军哪能让他们得逞,冲了些人出去抢马,傻了眼的沙陀人只得撒丫子溜了。看起来,这似乎是个意外。 黄巢挺纳闷:尚让,你派兄弟过去捣乱怎么连我都瞒?尚让也是一头雾水:老大,我看像是个责任事故,或者是对方的弼马温想投诚。 不过草军的将士们才不管为什么呢,那叫一个高兴啊,可不是嘛,五百匹好马,能卖不少钱呢!于是大家伙猜猜拳,几百个大小头目就把马分掉了,从两条腿变成六条腿,一个个神气活现。活该他刘巨容曹全晟,连几匹马都看不好,还打什么仗?大家嘻嘻哈哈挤眉弄眼:犯了错误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
可是,想想都不应该,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? 当晚,分到马的头目们把自己的新坐骑喂得饱饱的,勤快的还给马洗个澡,兴奋得简直睡不着觉。唯一麻烦的是,这都是些外国进口马,听不太懂中国话,不大听招呼。好在喂草也吃,让睡也睡,骑它也不反抗,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。 第二天一早,两军合阵。黄巢布阵还没完,对面唐军阵中就响起一片稀里糊涂的外国话。黄巢看看左右,发现大家伙都在发愣,没一个明白,黄巢只好摇摇头,唉——都是没文化闹的。我们知道,大唐朝的科举考试是不考外语的,所以我们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推测:就算是黄巢先生本人,当时也没听懂人家在叫唤什么。 如果换了沙陀人李克用在旁边观战,他会乐得像只猫一样跳起来。当然,目前他因为杀了歧视他父子俩的政府官员,被好几路唐军追杀,只得逃到沙漠里,和少数民族酋长们用针头、树叶什么的当靶子,比试射箭玩,暂时还赶不上凑这场热闹。

草军头头们正在疑心对面是不是在搞封建迷信活动,念咒画符跳大神什么的呢,突然发现,自己阵中不少英雄好汉已经开始策马冲锋了。这帮家伙真勇敢! 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儿,只有骑在马上的英雄们自己心里才有数:发动机莫名其妙地点火了,方向盘也不听使唤,最糟糕的是刹车失灵……还有一点也够要命的,大家都是业余骑手,不少人昨天才第一次摸到缰绳,目前能伏在马上不被颠下来,已经很难能可贵了。 不过在士兵们看来,今天头头们确实是相当勇敢,有了马骑就是不一样啊——虽然骑马的姿势实在难看。大家纷纷跟进。于是草军乱糟糟地开始全军冲锋。唐军似乎埋伏了些人在对面的树林子里,不过看见大军冲锋,都吓得拔腿就逃,只有个别胆大的回头射两箭……还等什么,追!

等黄巢发现前面的唐军突然不逃了,借助既设阵地开始顽强防守,像座山一样镇定的时候,他知道对手的分量了。疾如风,徐如林,侵掠如火,不动如山!这个时候叫“不好”,已经来不及了。伏兵像山崩一样压下来,乱糟糟的草军指挥完全失灵,丧失了有组织的抵抗能力。 步兵已经四散溃逃。骑在马上的大小头目们,还在外国话的催促下继续向唐军密集的地方“冲锋”,这时候傻瓜都能听明白沙陀人叫唤的是什么了:“马儿啊,快回来吧!”乐颠颠的马儿跑回来了,带着一大群不会骑马的笨蛋俘虏。据唐军事后清点俘虏报称,著名的草军头目有十二个之多。 很怀疑刘巨容、曹全晟的创意是来自于大唐名将李光弼欺负史思明的那出“美马计”。 不过唐军到底兵力有限,难以彻底包围消灭黄巢的大军,歼灭战打成了击溃战。黄巢趁唐军消灭包围圈中的草军残部之机,率余部逃离战场。刘、曹两将乘胜追击,直抵江陵城下,史书说是“俘斩其什七八”,似乎有点夸张,但这一战重创了黄巢军是没有疑问的。

部下劝刘巨容穷追黄巢,可以一举消灭之,但刘巨容叹口气,你们这帮愣小子,只知道立功,没看见康承训的教训么?“国家喜负人,有急则抚存将士,不爱官赏,事宁则弃之,或更得罪。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。”飞鸟尽,良弓藏,狡兔死,走狗烹,敌国破,谋臣亡,还是留着他们吧。 曹全晟率所部渡江追击,朝廷却帮倒忙,在这节骨眼上莫名其妙地以段彦谟替换他。于是,这一支部队也停止了追击。 黄巢好不容易喘口气,重新收集溃散的将士,军势复振。他放弃空城江陵,由水路攻打重镇鄂州,破其外郭。八八零年的上半年,黄巢重走十年前庞勋的老路,顺江东下,转掠今江西、安徽、浙江等地十五州府,沿途收编王仙芝溃散的旧部,兵力增强到二十万人。

朝廷鉴于江南财赋之地受到威胁,任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,调集各镇兵力七万多人讨伐黄巢。高骈派手下大将张璘等渡过长江,击降草军别部帅王重霸,并屡败黄巢军,黄巢被迫退守饶州,其大将常宏率部众数万人投降唐军。张璘攻打饶州,黄巢败退信州,唐军轻易取得饶州城。 这年夏天,驻屯信州的黄巢军又遭到瘟疫,许多将士病死,唐军乘机猛攻,黄巢以重金贿赂张璘求其缓攻,并向高骈乞降。高骈贪功,向朝廷说黄巢不日可平,把前来支援的各镇军队打发回去,并答应替黄巢请求节度使的节钺。黄巢一待各镇援兵退回淮北,立刻和高骈翻脸。高骈发觉自己上当,大怒,命张璘出战,早有准备的黄巢在信州城下大败唐军,张璘战死。 从此,黄巢北渡长江的大门已经打开。七月,黄巢率军自采石渡江,克和州、滁州,围天长、六合,主力进抵高骈的大本营扬州城下,高骈不敢出战。倒是原黄巢降将毕师铎还有点勇气,劝高骈伺机出击,勿使黄巢安然渡过淮河,为患中原。高骈因自己主力部队丧失殆尽,诸镇援兵又已退回,力量不足,于是诈称风瘫,拒绝出击,只是严令诸将死守自保而已。

黄巢本打算彻底击败高骈再行北上,故在天长休整四十余天,见没有战机,遂率全军北上,在泗上击败唐将曹全晟的六千人马,报了荆门之仇,随后于九月间渡过淮河,进入皖北豫东一带。 此时,黄巢又改称号为“天补大将军”(一作“率土大将军”),向各地唐军发出通告,申明自己将入长安问罪,与众人无干,让他们各守本境,不要听从朝廷调遣,惹是生非。各藩镇大多对朝廷没什么好感,这时更是隔岸观火,作壁上观了。 黄巢军渡淮后,由于在南方掳掠的财物很多,资金相当雄厚,所以一路上并不怎么掳掠,军纪还算好,有时候还散些钱财给老百姓,只是裹挟些青壮年男子扩充军队。这一不扰民的措施相当得人心,老百姓非常满意。失去了天下人心,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唐朝,此刻已如风中之烛。

但即便这个时候,大唐朝也还有忠臣勇将。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率领不足万人的部队节节抵抗,从淮河边上一直缠斗到潼关城下,希望缓阻黄巢前进的势头,给朝廷赢得喘息的时间——但他忘记了,这个连最好的机会都抓不住的朝廷,又怎么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? 数年前,王仙芝带着草军打到汝州,却眼睁睁地望着洛阳城不敢攻,撤退了。今天,黄巢重新带着草军攻回来,这一次,他身后有六十万大军。洛阳城门轰然打开,自安史之乱以来,这个古都第一次陷落。 但乱世犹未了——此后数十年间,它将要走马灯似的更换主人,有军阀,有盗贼,有守财奴,有败家子,有野心家,有入侵者……牡丹蒙尘,诗书寂寞,天下事不问可知。难怪后人李格非要说:“天下之治乱,侯于洛阳之盛衰。” 死守潼关城外的齐克让给朝廷上书哀求:“将士屡经战斗,久乏资储,州县残破,人烟殆绝,东西南北不见王人,冻馁交逼,兵械弊,各思乡闾,恐一旦溃去,乞早遣资粮及援军。”粮已尽,援已绝,兵已疲,敌已近,全指望朝廷了……可是此刻的朝廷哪里还指望得上!乱哄哄的长安城,好不容易拼凑了神策军两千多人——就这,还多一半是街上雇来充数的,能把兵器拿稳,坐在马上不掉下来的家伙就算是条好汉了。 小皇帝亲自阅兵,给部队打气。带队的将军张承范倒不是个糊涂蛋,知道胜负主要是由实力决定的,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皇帝说:黄巢有几十万人,我这里两千多新兵蛋子加上齐克让那没饿死的一万人,恐怕不顶用,而且连个后勤保障计划都没有,咱们对此很寒心……您有空还是催催援军吧!小皇帝拍拍张将军的肩膀,意见很好,我看值得考虑……你先走一步,我这里马上派援兵。 张承范就这样带着一帮新兵去守潼关,走到华州,想找当地官员解决吃饭问题,才发现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——华州刺史裴虔刚调动工作走人,其他人又都逃到山里去了,城里像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老鼠在到处乱跑。大兵们四处找找,发现华州仓库里居然还有千余斛米,大家吃了顿最后的饱饭,又自备三天的干粮,继续出发。 部队好不容易爬到潼关,张将军立刻布防,不过他自己也知道顶不了多大用,而且关外的齐克让已经断粮了。也就在张承范援军到达潼关的同一天,黄巢军前锋也到了,数十万人的大部队浩浩荡荡,白旗遍野,不见边际。齐克让鼓足勇气,拼命抵抗,居然打退了黄巢前锋部队的进攻,但黄巢亲自率领的主力部队随后赶到,投入战斗,全军数十万人齐声大呼,黄河华山之间地动山摇。 这一仗,从午时打到酉时,齐克让万把人的部队虽然勇敢顽强,但饿得实在不行,只好烧掉营寨退入关内。但饥饿的士兵已经无法进行有组织的撤退了,齐克让计划中的撤退变成了溃逃。潼关左侧有一条能通行人的峡谷,平时因为由关上征税,所以这条路就给封闭起来,不许私自通过,叫做“禁坑”。张承范的部队来得匆忙,人数又少,也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地方需要布防,就给忽略了。 但齐克让的泰宁军溃退的时候,溃兵慌不择路,见关门挤不进去,干脆由“禁坑”硬趟过去,有了十个八个兵的成功尝试,自然就有成百上千人跟着走,数千人一涌而过,居然把这条长满荆棘藤蔓的山谷踏成了坦途。 当晚,张承范把全军所有的财物资储拿出来分发,勉励将士,鼓舞士气。然后给朝廷写遗书: 我离京六日,一个援兵也没有看到,粮饷也没有音讯。我到达这天,敌人也赶到了,关外齐克让的部队已经饿垮,目前我在用两千人抵抗六十万敌人。丢了潼关我自然该负责任,但朝廷谋臣们,恐怕更难辞其咎。听说皇帝想逃往蜀地,真要这么瞎干,天下一定土崩瓦解。我请求大人物们负责任地动动脑子,无论如何给我抽点援兵和粮食来,这样大唐朝还能有救。 最后这句很有气势,故引用原文:“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,微臣胜哥舒翰之死!”一百二十四年前,大唐名将哥舒翰正是在这里与安禄山叛军进行了著名的潼关、桃林会战,哥舒翰战败被俘杀,从此大唐由盛转衰。所以,杜甫《潼关吏》吟道:“请嘱关防将,慎勿学哥舒!” 张承范当然不愿意学哥舒,但这由不得他,他只能选择战斗或是逃跑。他选择了战斗,虽然力量是如此的悬殊,以两千人对抗六十万之众!不管张承范站在哪个阵营,无论他这一行为是推动或是阻碍了历史的前行,我们都必须承认:勇敢与忠诚是人类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。张承范敢以两千对六十万,证明了唐军不是完全没有战斗的勇气,在这曲末世风雨飘摇的挽歌中,大唐雄武之风犹未泯灭。 第二天清晨,黄巢居然没发现多了一条路,执著地强攻天险潼关城,由寅时到申时,潼关守军箭矢用尽,已经在用石头砸人了。可是潼关仍然在坚守中。艰难奋长戟,万古用一夫——这就是天险潼关! 黄巢军以老百姓千余人掘土,填平了关城外的天堑,夜里又纵火焚烧了潼关城楼。在昨天溃兵踏平“禁坑”之后,张承范已经发现那里可能成为敌军的突破口了,但他手里毕竟只有两千多人,放在一起还能勉强守守潼关城,分了兵哪里都守不住。 可是黄巢也突然发现“禁坑”的价值了,这天夜里他派尚让、林言率精锐绕过“禁坑”,夹攻潼关城。张承范急派部将王师会带八百人堵截尚让军,但为时已晚,野战中八百新兵无论如何也不是数十万人的对手,王师会只得退回关城。 次日晨,黄巢挥军夹攻潼关,只有两千多人的张承范军终于撑不住,崩溃了,王师会不愿做俘虏,自杀了。张承范率余部杀出重围撤走。跑到野狐泉,才碰见姗姗来迟的奉天镇援兵两千人,张承范这时只能苦笑道:“你们来得太晚了!” 黄巢虽然取得了潼关之战的胜利,但多少有点胜之不武:他六十万人和饿晕了的齐克让万把人打了大半天,让齐克让全身而退;和张承范两千多人打了一天多,又被张承范带着残部溜走了。朝廷这个时候可算是想通了,表示愿意授予黄巢天平军节度使的节钺——可黄巢这会儿已经不稀罕这个了,就是他手下的尚让、孟楷这帮人,也不一定瞧得上这个把节度使。 对朝廷这个诚恳的提议,黄巢未予理睬。因为,长安城就在眼前了! 在潼关被黄巢攻克后的第三天凌晨,唐僖宗和宦官田令孜偷偷带上几个亲王、妃嫔,以五百神策军护驾,出金光门逃往西川。这一天清晨,大多数不知情的官员还仍然坚持上朝,可是他们的皇帝已经擅离职守了。有些尽职的官员扔下家人财产去追随皇帝,可皇帝逃得实在太快,把这些忠心耿耿的臣下们远远丢在脑后。有危险,逃西川,这在李唐王朝似乎也是个家族传统了。就这样,皇帝逃了,丢下他的百官子民,丢下他的万里江山,丢下他的祖宗社稷……逃了。 溃兵、地痞乘乱打劫,盗窃府库财物,长安城中一片混乱。还好午后黄巢前锋大将柴存率军赶到,迅速控制了混乱局面。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帅文武官员数十人出城至灞上迎接黄巢本人。 黄巢乘金装肩舆入城,左右皆披发系红绸,身披锦绣,手持兵刃,团团簇拥。当年的落第书生,如今的乱世英雄黄巢,感慨地看看雄伟的长安城:啊,长安,我又回来了!回望身后,是甲骑如流,辎车千里,是七年来的斗转星移,天翻地覆……汉唐帝都,一夜西风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 问世间,谁是英雄? 长安百姓夹道聚观黄巢军入城,尚让在人群中朗声道:“黄王起兵,本为百姓,非如李氏不爱汝曹,汝曹但安居勿恐!”草军官兵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,不但说话和气,买卖公平,看到穷人还争着施舍一二。长安人民欢声雷动。这似乎是一出最完美的结局了。 但历史的舞台上,从来只有短暂的完美和远未结束的故事。谁要是被眼前的良辰美景所迷惑,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。 像草军这样没有稳固的根据地,没有良好的后勤补给,没有固定粮饷保证的军队,其军纪如何,概要由士兵的腰包和心态来决定。目前草军的兵们都相当有钱,而且因为轻易取得胜利而欢呼雀跃,看见谁都像老朋友。 可是兴奋都不可能持久。几天以后,一切都会改变。 几十万人进城,住是个大问题,挤进老百姓家里就容易闹矛盾,天天睡大街也不现实。部队和老百姓的吃喝也是个问题,被四面封锁的长安城,不可能长期养活这么多人。有经验的军官都知道,绝不能让兵们闲下来,尤其是刚打过仗的兵,天不怕地不怕,谁都管不住,能闹出啥事儿来只有天知道。 这几点上,黄巢的参谋部门严重失职。或者说黄巢本人,压根就没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。数日后,远离了战争的大兵们故态重萌,四出抢劫,一不如意就放火焚烧店铺街市,还有些部队开始杀人。尤其是当过官的,落在他们手里必死无疑。大小将官们也不闲着,看见像样的第宅就把主人撵出去。青史载道:“甫数日,因大掠,缚棰居人索财,号‘淘物’。富家皆跣而驱,贼酋阅甲第以处,争取人妻女乱之,捕得官吏悉斩之,火庐舍不可赀,宗室侯王屠之无类矣。”黄巢本人倒是不想把自己这么雄伟壮观的都城搞坏掉,可是满街放了羊的大兵,骄横得不得了,手里又拿着刀子,谁还管得住?现在连黄巢出来说话,大兵们都爱理不理了。 唐广明元年十二月十三日,也就是西历公元八八一年一月十六日,黄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,数百面战鼓咚咚擂响,以代替金石之乐。然后,登丹凤楼下赦书,国号“大齐”,改元“金统”。 立妻曹氏为大齐皇后。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,赵璋兼侍中,崔、杨希古并同平章事,也就是所谓“四相”,这都是宰执大臣。崔本是浙东观察使,在黄巢南下入福建时曾帮他请节钺,此时罢官在长安,所以黄巢任他为副相以酬功。以孟楷、盖洪为左右仆射、知左右军事,费传古为枢密使。这是军事指挥中枢。以太常博士晚唐大诗人皮日休等人为翰林学士,王璠为京兆尹,许建、米实、刘瑭、朱温、张全、彭攒、李逵等为诸将军游弈使,又选骁勇形体魁梧者五百人,作为护卫亲军,以外甥林言为军使。 大齐朝的开国皇帝,就这样,在四面的火光中,在居民的哭喊中,开始并结束了他的登基大典。 当了皇帝的黄巢,也觉得自己的兵们闹得太不像话,下严令不得再乱杀人,并要求各部队把武器都上缴。不过闹疯了的骄兵悍将们脑子根本就没有“皇帝”这个概念,置之不理,效果相当有限。 黄巢还下诏召集原唐王朝官员,三品以上的暂时停职审查,四品以下保持原职继续上班,但也是应者寥寥。大齐皇帝可真生气了:俺对付不了自己的兵,难道还对付不了你几个前朝的瘟官?遂下令长安全城大搜捕。结果发现好些条大鱼躲在迎降功臣张直方家的夹墙里,比如说唐朝的两个宰相,豆卢和崔沆。 这个崔沆可是个具有历史知名度的人物。他是乾符二年,也就是王仙芝黄巢起义造反的那一年的科举考试主考官。他老人家内举不避亲,录取了同宗的崔瀣,于是坊间传言道:“座主门生,沆瀣一气”。这句成语相当出名,所以连带着崔沆先生也出名了。 树大就要招风。 张直方有迎立新朝这桩功劳,自己官也不算大,本来杀头也轮不到他,问题在于他实在人缘太好,交情太多——居然有两个前宰相,一百多个公卿大臣跑来找他庇护——人家信得过他,把性命都交给他了,他老张一辈子没干过坏事,总不能这回就出卖朋友吧? 这一犹豫,就把这帮人多留了几天,结果给大齐皇帝抓了个正着。一帮大齐兵包围了张家,灭了他满门,还有那两个前朝宰相和一百多个公卿大臣。 这一天,天街踏尽公卿骨。 长安城是大唐朝的政治经济中心,当官的多如牛毛,外国商人也不在少数,李唐皇族就更不用说。这样一闹腾,连带上株连的家族,杀的人就不在少数了。 有一些家庭很惨。懿宗皇帝的妹妹广德公主,是个好心的姑娘,嫁给于琮,两口子感情很好。前些年因为宫廷纠纷,于琮先生一家子都被撵到遥远的岭南。广德公主知道人家不会放过她先生,要暗算他,就天天跟在驸马爷身边——坏人总不能连皇帝的亲妹妹一块暗算吧?于是,上路的时候她和驸马爷的肩舆门相对,随时盯着怕出事,坐下就把驸马爷的衣带牢牢抓着。就这样,走了几千里地,驸马爷“由是获免”。大唐朝的公主们都有点娇生惯养,任性胡闹,唯有这个广德,老老实实的,奉公守法,孝敬公婆,对夫家亲戚朋友也不摆臭架子,大家都挺喜欢她的。 这回驸马爷不愿意出卖老丈人家,没去自首,给搜出来了,当然就要杀头。广德公主哭着抓着大兵的刀子说:“我是李家的女儿,实在要杀,就把我和于仆射一块杀了吧……”于是两个人一块遇害。 还有许多人不愿意受辱,全家自杀。 这,就是乱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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