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三来闫家吃饭前,是从德发店那边过来的。 王世贞在德发店里吃钱钱肉,掌柜烫了最好的酒,还炸了一盘花生米,切了一碟豆干。豆干端上来还没放到桌上,从店外跑进了匡三,仰了头说:梁上老鼠打架哩!众人抬头往屋梁上看,匡三便一把将豆干盘抢了去。掌柜赶紧撵,匡三跑不及,却在豆干上呸呸唾了两口。王世贞说:不撵啦,让他吃吧,这是谁家的娃子?掌柜说:要饭的,谁知道哪儿来的野货,在街上已有半年了。王世贞说:他咋长成那样?太奇怪了,嘴占了半个脸! 王世贞继续喝酒吃钱钱肉,天上的云就在织布,织一道红布,又织一道黄布,再织了黑布和白布,他突然瞭见店门外斜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个女子卖豆芽。女子十八九岁,给买家称豆芽时一手提了秤杆,一手还捏着三颗豆芽,身子微微倾斜,伸一条长腿挡住跑近的一只鸡,鸡就啄鞋面上绣着的花。王世贞觉得太艳丽,以为是在梦境,咳嗽了一声,说:这好看的!老黑说:清风驿常有这样的云。王世贞没有理他,不吃喝了,把凳子挪到台阶上坐了看。女子称过了豆芽,把发卡噙在嘴上,双手挽髫卷时发觉了有人看她,目光像舌头在舔,立即脸红,说了声:失!吆鸡鸡没有动,收了豆芽筐往院里去,地上撒了豆芽也不拾,院门就关了。两扇门上贴着门神,左一个秦琼,右一个敬德。 王世贞重新回到桌前吃钱钱肉,说:艺术品!老黑说:艺术品?王世贞哈哈大笑。 第二天,清风驿的保长带了五十个大洋去了那家提亲,女子的父母得知要提亲的是王世贞,聘礼又这么重,说:这咋办?保长说:这你得允!就允了。但女子的父母没有想到第三天黄昏,鸡都上架了,老黑带人把女子用轿要抬去正阳镇公所,他们有些仓慌,不让这么快把女儿抬走,老黑不行。女子的娘忙拿了两个青花瓷碗,装上了米面,要让女儿带上,说带上米面碗了今辈子能保障吃喝。但轿子出了院门,风一样跑出驿街,米面碗没有带上。 当夜,王世贞在镇公所的两厢房里的四角生了四大盆炭火,又安排了澡筲,热水里还泡了干枝梅,让女子洗,然后把一张木床移到房中间,床的周围插了红烛,都是胳膊粗,隔一尺插一支,房子里就灯火通明。把女子抱上床了,王世贞却坐在床边的交椅上吸水烟锅。女子要盖被子,王世贞不让盖,要把衣服盖上,王世贞也不让盖,女子蜷了身,羞着埋了脸,只说王世贞吸完水烟就来的,王世贞还是吸水烟锅,慢慢地揉烟丝,按好在烟锅梢子上了,扑扑地吹着纸媒火,纸媒燃着了对着烟锅梢子,呼呼噜噜吸,吹灭纸媒火,再一边看一边还呼呼噜噜吸,吐出的烟雾圈就在房间里飞。整个夜里,王世贞只说了两句话,一句是:软玉,另一句是:温雪。一直吸着水烟看着女子,就到天亮了。王世贞放下水烟锅,出来伸了懒腰对老黑说:她不是不让我看吗,我看了,看够了,你送她回去吧。老黑说:送回去?!王世贞说:休了。 老黑进去给女子说了王世贞的话,女子就哭,把头在床沿上撞,撞出一块血包。老黑拦住她,不准哭,催着快收拾了就走。女子偏不起来,老黑拿被子包她,她把被子挣开。老黑第一回见到女人的光身子,再包时,把一条腿抓住塞在被子里。 老黑就去见王世贞,脸憋了彤红,说:她碰头寻死哩,你不要了你把她给我。王世贞愣了一下,睁圆了眼说:我不要是我不要,你和我做连襟挑担呀?! 老黑二返身进房,一拳把女子打晕,用被子裹了装进背篓,背去了清风驿。
这女子叫四凤,她哥叫三海。三海是个阉客,当年在外为人家阉猪挑狗。那天刚回来,和老黑在院子里厮打,两人势均力敌,老黑说:我有枪,看在你妹子的分上我不崩你!三海的爹娘打开了儿子,说这事与老黑没关系,趴在地上给天磕头,然后自己扇自己,哭着:这是啥孽呀,这是啥孽呀!三海不和老黑打了,指着太阳发咒:将来非把王世贞阉了不可! 老黑没有成为三海的仇人,老黑倒觉得三海对脾气,做了朋友,过些日子就来见三海。因为他有枪,到谁家都能抓鸡,抓了鸡拿来让三海炖了下酒。一次两人都喝高了,老黑说他要娶四凤,三海说那你喝完这一坛子酒了我给四凤说,老黑抱起酒坛就喝了。这当儿三海爹和人在院门外吵架,原来三海家的狗是公狗,一直去找街上一户人家的母狗,人家撵一次它来一次,越撵越来,今夜里竟然两个狗到他家房顶上哭。三海爹说:狗会哭呀?那人说:就是哭哩!三海爹说:要哭也是母狗哭。那人说:公狗不勾引母狗能哭?吵声大了,老黑出来,说:狗哭哩,让我看去。几个人去了那户人家,果然两只狗还在房顶上哭,老黑说:哪个是你家的母狗?那人说:左边的。老黑一扬手枪响了,母狗从房顶上跌下来。老黑的枪又指着那人额头说:知道我是谁不?以后敢再寻我丈人家的事,我也给你子弹吃!那人吓得倒在地上,老黑也倒在了地上,醉得不省人事。 老黑是在三海家醉了一夜,三海爹问三海,老黑怎么说他是丈人?三海说,老黑是喝多了,要吓唬那一家的。第二天老黑醒来要走时,想见一下四凤,四凤在厢房里就是没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