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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地下文学对爱情禁区的突破

1966-1976的地下文学 杨健 2290 2018-03-16
在地下文学中突入爱情禁区的作品并不罕见。在爱情方面,这些作品没有丝毫犹豫。 《第二次握手》在扉页上笔录了恩格斯的语录:“人与人之间、特别是两性之间的感情关系,是自从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。”这是作者为自己写爱情生活的重要辩护。 “我已做了保证,我一定对你好!”苏冠兰紧紧盯住叶玉菡,激动地说:“我反复想了,我一定要好好地,真心实意地爱你:当然,我不是为了执行爹的遗嘱,而是你二十多年来的言行……” “哎哟!”叶玉菡低低地惊叫一声,一个踉跄摔倒了。原来她无意中绊着一块石头。苏冠兰惊骇地俯下身来,一把抱住叶玉菡,焦急地连声喊道:“玉菡、玉菡!摔着哪儿啦?” 叶玉菡闭着眼,脸色苍白,她的头无力地依偎在苏冠兰腮边。他俩几乎从来没有依偎得如此亲密过,以致苏冠兰可以明晰地感触到叶玉菡身上淡淡的芳馨,可以数得清玉菡鬓角上的根根白发,以及她苍白面孔上条条浅细的皱纹。是谁使这位纯洁善良的女性从精神到肉体上受了如此深重的创伤?是谁使她过早地衰弱、苍老?

叶玉菡的父亲与苏冠兰的父亲是同窗,叶玉菡之父临终托孤,并且与苏冠兰的父亲为一对儿女“订下婚约”。叶玉菡从小寄养苏家。叶玉菡与苏冠兰一同读书两小无猜。苏冠兰爱上丁洁琼后,在其父压迫破坏下,被迫赌气同意与叶玉菡结婚,却要对方等二十年。而叶玉菡“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爱情”,然而,她也没有过分迫切地接近和追求苏冠兰。她变得更加沉默、温柔、寡言…… 作者不仅在苏冠兰面前构置了两个性格不同的“姐姐”,而且还设置了一个拨乱其间、搞阴谋诡计的“小人”——查路德神甫,一个帝国主义特务,也为叶玉菡设置了一个学绘画的年轻追求者朱尔同,还有党的地下工作者关山巍“穿插”其中。小说中,苏冠兰写信给丁洁琼:“琼姐,我亲爱的琼姐!在这封信的末尾,请允许我写一句冒昧的、然而也是真挚的话吧:当不久后我们重会的那一刹那,我一定要紧紧拥抱你!那时啊,你一定会用温柔的手为我拭净夺眶而出的泪花,用爱情为我弥补心灵上的创伤,用欢笑为我染黑开始变得灰白的鬓发……”

苏叶两人的关系以“两次握手”悲剧性的结束。这部写爱情的小说,也许会让现在的人们感到过分夸张,但正是这一点打动了“文革”时代千百读者的心。 对地下文学来讲,爱情主题的表述从来没有休止过。对爱情伦理的开掘,也并不是从《爱,是不能忘记的》(张洁著)所开始的。“文革”时代的地下文学,在思想深度和艺术审美诸多方面并不比“文革”后新时期文学逊色。在爱情题材上,既有让读者沉醉其中的作品,也不乏冷静得令人战栗的小说。 中篇小说《波动》讲述了北京下乡知青杨讯与肖凌的爱情。 “她从书包里掏出蓝皮笔记本。‘带上吧,答应我,等车开了再看。’ “我默默地接过本子,紧紧抓住,好像怕被风吹走似的。”—— 《波动》

这是一种心心相印的“友爱”,仿佛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。这是大多数知青曾体验过的那种群体之爱,是对于对方——另一个知青的珍视。 突然,哐的一声,列车缓缓移动了。她的下巴哆嗦了一下,猛地背过身去。 “肖凌——” 她转回身,脸色苍白,神情呆滞。她举起手臂,袖子滑落了。这纤细的手臂,浮在人群的上面,浮在远去的城市上面—— 《波动》 “她举起手臂,袖子滑落了……”,这里已升华为诗。当我们合上《波动》,那只纤细的女知青的手臂还像旗帜一样挥动在苍茫的天际上……这后面有着千百万知青群体的背景,衣衫褴褛,面目黝黑,大睁着双目…… 当杨讯责备肖凌隐瞒了曾同别人生有一个两岁的女孩时,肖凌说:“诚实?像我们学生时代所理解的诚实早就不存在了。你怎么能要求一个爱你的拆去自己伤口上的绷带呢?而另一种诚实需要的是沉默,默默地爱。默默地死!”

肖凌的真实思想是怕失去杨讯。当杨讯第二天即将调回北京,可能像头一个抛弃了她的干部子弟一样,一去不回,肖凌仍然紧紧拥抱了他,嘴唇上沾满了他咸涩的泪水,“一种母爱的感情油然而生”。她所想的不是自己,而是“我应该帮助他(杨讯),保护他”。这种像母亲一般的仁慈之心,是从苦难、贫困和磨折中产生出来的,这是一种为当时知青并不陌生的情感。 任何时代、任何社会都会赋予那个时期的男女爱情以独特的方式、特有的社会生活内容。人与人之间的仁爱、慈悲以及相互珍重的情感,是当年知青群体之中所曾产生过的最可贵、最高尚的品质。肖凌与杨讯的爱情也渗透了这种相互间的“仁慈”,作者的确把握了这一时代知青爱情的典型特征。 在城市知青的爱情生活中,爱情的表达方式更为细腻、婉转。“文革”运动的狂暴袭击总有间隙,在短暂的宁静中,在一个个无风的小角落便会滋生出爱情的小花。一些爱情短诗,记述了这种曲折、微妙的心态,某个静默、意味深长的瞬间。

赠 (1975.11.11 舒婷) 我为你扼腕可惜 在那些月光流动的舷边 在那些细雨霏霏的路上 你拱着肩,袖着手 怕冷似得 深藏着你的思想 你没有觉察到 我在你身边的步子 放得多么慢 如果你是火 我愿是炭 想这样安慰你 然而我不敢 我为你举手加额 为你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 为你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 当你向我袒露你的觉醒 说春洪重又漫过了 你的河岸 你没有问问 走过你的窗下时 每夜我怎么想 如果你是树 我就是土壤 想这样提醒你 然而我不敢 这里面包含着两个人心与心的沟通,心与心的相互赞美。在现实的重压下,他们共同憧憬遥远的明天,并且品味着“细雨霏霏”的现在。

在严峻的生活中,理想的恋人是坚定的,不乏成熟、老练,却又不失活泼,纯真。这是一个美妙而又复杂的女孩形象。 我习惯了你在黑暗中为我点烟 火光摇晃,你总是悄悄地问 猜猜看,我烫伤了什么 ……—— 《习惯》北岛 在十字路口 你说:别分开,永远 一道道雪亮的车灯 从我们中间穿过—— 北岛 这些画面、镜头,包含着幽郁之美。这是“文革”一代青年人对爱情生活特有的体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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